风雨不兮

再吃冷圈我是狗,一个吃饭大号

【苏靖】山主

啊啊啊啊………………戳中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😭


深海井灯:


————


曾有人说,江左梅郎是一只白狐狸,有九条尾巴,妖惑人心,无所不能。


梅长苏听了只是一笑,不以为意,他把这当做夸奖,夸他聪明。


有一年夏天,他去秦岭拜见一位老前辈。老前辈住在深山里,只有一条偏僻的小路通往他的宅院。梅长苏就只带着飞流,从清晨开始爬那些长着青苔的石板路,一直到正午,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打下细碎的光斑,亮晶晶的石板路尽头,是一座相当雅致的别院。


老前辈在院子里抚琴,旁边有一只捣乱的白狐狸,拨弄着琴尾的流穗。梅长苏跟老前辈聊天,飞流就在院子里同那只白狐狸玩儿。老前辈是个脾气很好的智者,他们畅谈天下,甚是投契,待到日头西下,梅长苏便告辞下山。


他走在被夕阳映成漂亮橘色的石板阶上,偶有一两只松鼠从他面前倏地跑过去。可是他走了很久还没有走到山下,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,靠着升起的星甸萤火才能看清脚下的路,这条石板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。


飞流紧张的抓着他的衣服,他看到在几阶台级之下,站着一个人。那人白衣白袍乌发微散,微笑着向他们行礼,随后做了一个请的动作,自顾自引路而去。


梅长苏也不惧,大大方方跟上他。这一路又不知走了几时几刻,也不知是在往山下走还是山上走。终于漆黑的林间,飘忽的萤火渐渐多起来,空中有灯笼一般摇曳着远去又飘近的光,整个林子似乎都活了起来。他听到耳边的窃窃私语,有光点碰到他又迅速离去。


“山主大人带客人回来了!”


“客人!呀!那个小男孩真可爱。”


“是夫人吗?是夫人吗?”


“不是,山主大人现在还跟梅老大人赌气不成亲呢!”


“他可真好看,他也是狐狸吗?”


“呀!跟他对视了,嘤嘤好害羞。”


   ......


没有人,那么是山间精怪的细语吗。梅长苏牵着飞流的手,跟着那白袍人一直走到一棵巨大的杉树下。转过去,眼前豁然开朗,一片浅湖,被飘荡的灯笼照得明亮,岸边摆着矮几蒲草,华衣的女子摆出酒水瓜果。有安静的草木走兽安卧细语,有顽皮的松鼠飞鸟嬉戏吵闹,有潺潺水声,有妖精轻笑。


那白袍人走到一桌案前,抬手请梅长苏入座,见他不动,就安自坐下笑道,“怎么?梅宗主肯与那老头子烹茶谈道,便不愿赴我一邀吗?”


梅长苏坦荡的拉飞流坐下,拱手笑道,“赴邀总该知道主人的姓名,请问阁下是?”


“名字不能告诉你,我是这山中的主人,你且叫我山主罢。”说着便注酒举杯,“早听梅宗主大名,今日得见实乃幸事。”


桌案上有手掌大小的白衣女子为梅长苏倒酒,金色的酒液注入杯中,醇香四溢。梅长苏举杯同饮,落盏,眼前的白袍人不见了踪影,一只白狐狸端坐于案前,九条尾巴在他身后缓缓摇动着。


梅长苏见了也不惊讶,又托了酒杯细细品着,“老前辈宅中初见只道是寻常灵怪,原来山主大人是只九尾狐狸。”


一瞬间那九尾狐又变为人形,大笑道:“哈哈哈!原来那胖鸽子说得没错,梅宗主还真是处变不惊。不知梅宗主可愿与我这个山中精怪畅饮一番啊?”


梅长苏神色依然,举杯拱手道,“自然愿意。”


于是推杯换盏,遍谈天地。山主性情豪爽,不拘小节,讲起林间灵怪,山脚村落,远天巨鹏,高山细雨,俱是至情至趣之事。


飞流在一边啃瓜果饮花蜜,被一群拇指大小的精灵逗得笑不停,又去追一只头顶秃了一块的松鼠,自顾自玩儿的起兴。


四周的灯慢慢少了,有兽苏醒去湖边饮水,鸣鸟高啼,不知不觉已近清晨。


壶中酒倒了一夜也没见空,梅长苏又注一杯拱手相敬,“看来天色渐明,苏某也该回去了。”


“梅宗主就是再在我这里待上十天半个月,你那些跟来的仆从也未必会发觉。”山主说。


“还有许多事等着苏某去处理,怎么山主大人不会不放行吧。”梅长苏道。


“你想走可以,不过吃了我山里的蜜和酒,总该留下点什么。”说着他把飞流一把揽进怀里,“你把这小家伙留给我吧。他本应被世间至秽至邪之物浸染,如今却变成这幅至善至纯的模样,我可是喜欢的紧啊!”


飞流一挣,山主就突然变成白狐,往他怀里一钻,九条尾巴柔顺的摇动着。飞流抱着狐狸抚摸他柔软的皮毛和尾巴,爱不释手。


“你看,飞流也这么喜欢我。”山主得意的说。


梅长苏一笑,“便是飞流愿意,我也同意,你把飞流留在这山里,蔺晨可不干。”


“切,那只肥鸽子可不好对付,我留了他的小心肝,他非把我这山踏平不可。”山主又变回人形,却没收了尾巴,任飞流把柔软的狐尾抓在手里蹂躏。“那不然这样,你帮我一个忙如何?”


“你先说来听听。”

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,我爹娘催我找个夫人,把远近的狐狸都招来,我不胜其扰,抵死不从。”说及此处山主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。“于是只好说我看上了村里的人类,结果那俩老头还很开心说既然看上了就赶紧娶过来,待她寿尽便与我共守山林,于是连吉日都订好了。”


梅长苏听了不禁失笑,原来精怪中也有这般操心儿女婚事的父母,于是问道:“你的父母也是狐狸吗?”


“不。”山主说,“我父亲是一棵老梅树,住在南坡。我母亲是一只鹿,有很漂亮的角。”


这倒令梅长苏一讶,不过转念一想也没什么可奇怪的。“所以,你想让我帮你什么?”


“我不想成亲,什么人类女子也是瞎编的。待到吉日,我便把爹娘诓出山去,你代我行了仪礼,结了印契,让山间生灵做了见证,替我成亲如何?”山主一脸期待的看着梅长苏,“至于我爹娘那边,回来我只说把夫人送回村子,以后再迎回,便无半点破绽。”


“你说得倒是轻巧,我与那人成了亲又会如何?”梅长苏说。“再说,山间生灵难道认不得你的脸吗?”


“当日你带上面具,山间生灵耽于酒宴也不会细究,我施个法术叫那人看你便如看到心上人。你们行的是山灵结契的仪礼,与人类自然无干,到了天亮,你们各自下山,一生无扰,如何?”山主看梅长苏有些犹豫,怕他当真不应,自己的逃婚计划便要泡汤,于是急道,“你若不应,一生都不要想下山了!”


梅长苏苦笑,“你都这样说了,我又如何不应?只是,你要告诉我被你坑骗的另一人是什么人?”


“总该有点惊喜。放心,必是个绝世美人,不会亏了你的,也许你还会谢我。下月初七,请梅宗主准时,你不来我也会抓你来。”山主欣喜的甩着尾巴,一挥手林间便突然出现一条小路,“天已大亮,梅宗主若想下山,就请这边走吧。”


梅长苏牵着飞流走在下山的路上,踩着一路的光影,总觉得被那九尾狐坑惨了。走了一段,又回到那石板路上,下到山脚正值午间,有仆从问,“宗主,您不是才上去半天吗,这么快就回来啦。”


待彻底出了山,走到县里,才惊觉已经过去两日了。


————


北燕侵疆,靖王领兵御敌。


萧景琰领的七万西境军本就甲胄不全,疏于整顿,又逢太子和誉王在户部大闹大争,军饷粮草都已不济。因此这一仗打得尤为艰难,为保存实力,不得已且战且退,已退至渭州,身后便是秦岭一脉,再无后路。


军情紧急,若无法破北燕雄骑异阵,便难谈反击。萧景琰忧心多日,广招提案,却不见有用的对策。


一日,报有一怪异男子说有退敌之法,请见靖王殿下。时局紧迫,此时有一线希望也要抓住,萧景琰便请那人入议帐。


那男子长相普通,只是头顶有一块秃斑,两颗门牙格外醒目。那人入帐后先是一阵打量,随后对着萧景琰长揖见礼,“靖王殿下。”


“你说有退敌之法,可是当真?”萧景琰也不做他想,焦急的问。


“自然当真,小的秃七,受我家主子之托,特来进献退敌之法。”说着便从袖中拿出一只做工精细的锦盒,双手呈上。“只不过,殿下收了这锦盒,就要许我家主子一件事。”


“什么事?”萧景琰眉间一簇,生了犹豫。不知这锦盒内容,若是随意许诺中了他人计策,自己有失尚不可惧,若是战局有变又该如何是好。“我能许下的,并不太多。”


“对殿下来说不是什么难事,不伤道义,不失情分,殿下可愿应允吗?”秃七话说得诚恳,又将锦盒向前送了送。


“好。”萧景琰做了决定,此刻实已容不得他再想,便上前拿了锦盒。盒中是一张帛笺,上面详细写了如何破阵,如何退敌。萧景琰心中大喜,迅速叫了副将参议一同商议。


待诸事已吩咐下去,明日便可反击,他松下一口气来,才想起那个秃七,还有他家主子要的许诺。叫来下属一问,才知道那秃七似乎趁人不注意便走了,没有一个士兵看到他。萧景琰心中有异,此时却难以追究,退敌要紧,想必他日这秃七还会出现来取他的许头,现下就不多虑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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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一仗胜得漂亮,短短一月,大败燕军。萧景琰亲手斩了敌军的将领,缴获了一把双弦劲弓,长箭破空,射下了北燕帅帐战旗。


北燕的雄骑铁师犯疆时扬言破大梁十州十城,如今被灰溜溜的赶回西北,还赔了大梁不少金银马匹。靖王萧景琰这一战可谓是名震四境。


回京途中,夜驻秦岭一脉山脚,恰逢临近的几个村子都张灯结彩一派喜庆,一问才知说是今日山主迎娶夫人,山上婚宴,山下同乐。打了胜仗,将士们都高兴,被急召回京没能来得及好好喝酒庆祝,此时正赶上村子里一派喜色,便说沾了这个光兄弟们也热闹热闹吧。


那村子的人也豪爽好客,见将士们在村外空地点了篝火又买了酒菜,几个当过兵的就凑过来一同饮酒高歌,不多时半个村子的人都聚了过来,规模越来越大,最后也不知到底在庆贺些什么了。这边喊着山主大人天羡良缘,那边又大喝靖王殿下英勇神武,有小姑娘端着酒碗跟几个老兵拼酒,一边喝一边哭为什么山主大人不娶我,还有老婶拽着年轻的副将问你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成亲了没有啊,啊成亲了也不要紧啊,我家女儿当二房也行....醺醺夜色,高歌长火,总之每个人都被这气氛感染,甚是尽兴。


萧景琰原本还有心收敛,到后来看大家都沉浸其中他也不想扫兴,便随他们闹去。靖王殿下自然是被灌酒的头一个,但他酒量好又知道克制,几轮下去还保持清醒,只是脸上微红,眼底映着火光和微醺的笑意,柔软了多日紧绷严肃的神情。


列战英被老婶抓住不放,非要给他说一门亲事,村北的小萱不喜欢还有南头的小环,再不然邻村的羽丫头也不错啊。萧景琰看自己的副将一脸生无可恋,难得起了几分调皮心思没去帮他,玩笑般的想他真带个姑娘回金陵也挺好。


将士和村民们还热火朝天,看样子是打算喝到天明了。萧景琰感觉头有些晕,便适时溜回了帐子,明日他还得好好训训这群醉鬼。


回了帐子点上灯烛,突然有一个东西哧溜一下窜到他手边。萧景琰反射性的一把抓住那东西,那东西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,然后可怜兮兮的求饶道:“夫人!夫人您松手啊,小的要喘不上气来了。”


他松开手,拎到灯下一看,发现竟是一只松鼠,头顶有一块秃斑,正费力的用小短手举着一只玉盏。“小的是来迎夫人上山的,来夫人,快饮了这酒,随小的上山去吧,山主大人都等急了。”


“你是什么....东西?”萧景琰好奇的戳了戳松鼠,直把那小东西戳得连连后退。“你叫我什么?”


“小的秃七,夫人你不认得我啦?”小松鼠转了一圈,指了指自己头顶上的秃斑。


“你是....那日来送退敌之计的人,你家主子便是这里的山主吗?你又为何唤我夫人?”


“小的送去的便是山主大人的聘礼,您收了聘礼,自然是答应了要嫁给山主大人。夫人快随小的上山去吧,误了吉时就不好了。”小松鼠一边说一边去扯萧景琰的袖角,大尾巴一扫显得十分欢快。


萧景琰皱眉,他自然不可能去跟什么山主成亲,但这确是他亲口许诺的,于是扯回袖子问道:“我若随你前去,嫁了那什么山主,是不是就得留在这山上?”


“夫人自然是要与山主大人共守山林。”


“抱歉,我虽无意失信,这一件却恕我难以做到,你请回吧。”说完便转身准备出去。


小松鼠一惊,怕夫人硬是不肯他也无法,黑眼睛滴溜溜转了转,随即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道,“您不肯随小的去,山主大人定是要失望了,就请夫....靖王殿下,饮了这酒,小的也算能回去交差。”


玉盏被松鼠小心捧到面前,原本空无一物的酒盏中突然出现了浅浅的酒液,金色的酒液慢慢涨满,日月流光凝结溢出,空气中漾着醉人的醇香。


想着这点要求没有不应的道理,萧景琰接过酒盏,凝视着静下来的浅薄金色,慢慢饮下。甘凉的酒液划过喉咙,如山间融雪,梅下清泉,带着林雾与朝露的味道。


他的内心忽然变得安恬无比,再无一丝尘土与喧闹,兵戈铁马万里硝烟,所有的孤独与痛苦,都化作一缕梦烟,飘飘散散,没有了重量,连手脚都变得轻飘飘的,不受自己使唤。


他走出帐子,走出人群,顺着没有人走过的山路,慢慢往林间最深的地方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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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景琰想,他是被这山中精怪骗了,被那酒夺去了心神。可他的意识仍是清醒的,林间一丝一毫的声响他都能很轻易的捕捉到,一瞬间他似乎也变成了这山林间的一缕幽风,一片落叶。


在黑暗中寻着月色走了许久,眼前突然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萤火,顺着他的道路,缓慢的升起落下。遥遥有灯飘悬在空中,越走,那灯盏便越多,虚虚渺渺引着他的前路。耳边有低怯的细语,一声一声,寻不出源头,听不出所往。


“是夫人!夫人来了!”


“呀!夫人来了,久等了。”


“夫人就像山主大人说的那般好看呢!”


“夫人来了....”


“夫人来了....”


   ......


  “嘻嘻,夫人可不能穿成这副模样去见山主大人呀!”


这一句在耳边尤为清晰,萧景琰还未细想这话中的意思,就被脚下的树根一绊跌了一跤,又听耳边嘻嘻哈哈的笑声。他爬起来,就发现铠甲上的锁扣断了,带子也松了。那些萤火聚集成巴掌大小的光,眨眼间就化了人形,三三两两来扯他的衣袖,褪他的铠甲,连靴袜都被拽走了,只剩了一件深色的里衣。


巴掌大的小人嘻笑着把他的衣服铠甲都拖走,化作萤火散开在空中,躲在树后,又几个一群的晃出来。


萧景琰也不去理会那些躲躲藏藏的萤光,继续走在灯盏漫漫的路上。他赤着脚,却没有感到砾石枯枝的扎硌,只觉一片柔软。借着萤火一瞧,才发现他的脚踩的地方铺着厚厚的红色浆果,树叶和花瓣,长长一条路,像红色的毯子,随着飘摇的灯盏深入远方。


肩上传来轻飘飘的触动,有什么被搭在他的背上,他一扯发现是一件红衣。衣袖穿好,腰间就立刻有聚集的荧光把腰带系好。突然头顶有被拉扯的感觉,有细小的女孩子的声音很费力的说,“太紧了!拔....拔不开!哎呦!”是在扯他的头冠,簪子插得很紧,一个巴掌大的小姑娘费了老大劲在拔,手一滑就踉跄着飞出去。


萧景琰愣了一下,然后自己把头冠取下来,长发尽散,手里的冠一松手就被萤光们抢走了。


走不多时,茂林之间豁然出现了一片湖,泛着粼粼月色,红色浆果的路在湖边戛然而止。他站在水边不知何往,脚趾碰到湖水,被冰得一缩。


有鹿踏破雾与遥遥的笛声,踩着浅浅的涟漪,从湖面上走来。白鹿走到他面前,安顺的低下身子。


萧景琰扶着鹿角,骑到鹿身上,那白鹿就起身踏着湖面的月色而去,激起点点水波。


他骑着鹿过了湖,来到岸边,这一边不再是静与微光,而是又一番别样的热闹景象。灯盏与萤火疏疏密密排在空着,微微摇晃着,整齐的矮几上摆满酒蜜香果,款款华服的俊美男女与飞鸟走兽交谈无阻。姆指大小的人儿同松鼠兔子嬉戏,鹿的角上站着飞鸟,坐着有翅膀的妖精,虎趴在美人膝上浅眠....脚下又是红色浆果花叶铺就的路,路的尽头是一棵巨大的杉树,树下站着一个撑伞的白衣人。


他踩着柔软的毯子,慢慢走向那人。四周开始传来交谈的声音,有的羞怯压抑,有的豪不掩饰。


“夫人!山主夫人来了!”


“夫人真漂亮啊,山主大人好福气!”


“呀!搞得我好嫉妒山主大人,这么漂亮的美人。”


“呜呜,他怎么就嫁给山主大人了,人家想嫁他!”


“哈哈!你不是才说非山主大人不嫁吗!”


“听说夫人是个将军,好厉害!”


“山主大人好福气!恭喜恭喜!”


“恭喜!恭喜!....”
 
  ......


萧景琰眼中只剩下那个白衣的撑伞人,他一步一步走过去,想看清他掩在伞下的面容。


还有十步的距离,他终于看到那人的脸了。萧景琰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,浑身上下如同浸了湖里的冰水,他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那人的脸,干涩的眼球被水雾一层一层的湿润,泪水落到衣领里,落到花叶上。


“....小殊....”他哽咽着,哭泣着,他走完最后几步,握上那人伸出的手掌。


这是小殊,眼前这个人是小殊。他的面孔同记忆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,眸目间尽是明亮张扬,笑意都沾着意气风发的青春年少。


一时不知昔年,好似梅岭的风雪多年的苦楚都不曾存在,他仍是十九岁的模样,在海底寻一颗送给小殊的珍珠。


萧景琰知道,这只是山间灵怪的幻象,真正的小殊早就死在梅岭,被冰冷的白剥去了所有的色彩。


不过,就算这是幻象,也请让他再看看小殊的脸,再听他叫一声....


“景琰。”林殊说,他微笑着。


失神的萧景琰被他拉到伞下,一松手,那伞就升到空中去,化作千万的光粒,如雪般落下来。座下的交谈细语都静了下来,有薄而空远的歌声袅袅升起,虔诚似祈福的诗篇。


林殊伸手从萧景琰头上解下一根红绳,那红绳被飘过来的几点光拖起,竟越变越长绕着那棵巨大的老杉树转了几圈。时而化作人形时而又散作流光的小妖精扯着红线的两头,缠在在两人一左一右的腕子上,紧紧系上结。


那两只被缠上红线的手,自然的相互交握,十指相扣。


林殊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酒盏,那酒盏中央凝着一点微光,随后慢慢溢出金色的酒液,就像萧景琰在帐中接过的那一只。


酒液涨满,漾着极安稳清澈的细波,随后平静成一轮月,微一动,月碎成晶莹通透的纹。流淌着纯净的光,洗涤了岁月的斑驳,只留下一片宁静。


林殊含笑的眸子被光映成漂亮的琥珀色,他举杯,饮下半盏酒,然后送到萧景琰面前。


萧景琰毫不犹豫的接过,指尖相触一点凉意,闭目喝下剩下的半盏酒。


饮毕,空中悠悠降下一盏灯,在两人手边的位置,缓慢的旋转着。他们一同托着那只空了的酒盏,倾倒,源源不断的金色酒液被注入灯笼,缓缓没过蜡烛,那轻轻摇动的烛火竟没受到一丝影响,依旧安静的燃烧着。


直到注满,两只手共同托着灯,向空中送去。注满了酒的灯仍旧轻盈的升上去,混在漫天的光中,很快不见了踪影。


祝歌结束了,安静注视着这一番仪式的山灵们爆发出欢呼声,祝福与长歌,杯盏相撞,一派热闹。


林殊眨了眨眼睛,拉着萧景琰往湖边走。萧景琰尤记得两人的手被红绳与巨杉相连,却没有被拉扯的感觉,抬起手腕才发现红绳不知何时消失了。


他们踩过那条红色的路走到湖边,有一艘船停在那里。不断有祝贺与打趣的声音,林殊凑到萧景琰耳边小声说,“随他们闹去。”随即牵了他上船。


小船看起来不大,舱内却显得格外宽敞,铺着柔软的毯子,桌案上摆着酒水花果,还有一炉香,垂下的纱帘角系着铃铛,风过便叮叮铃铃响起来,却不见燃烧的灯烛被风扰了半分。


岸上的山灵们顾自热闹起来,小船渐渐驶向湖心,停在一轮映月旁,湖水隔开了纷扰,只留宁静。


“小殊....我很想你...小殊....”萧景琰一直没放开林殊的手,进了船舱,两人相对而坐,他便一遍一遍缓缓唤着他的名字。


“景琰,我在。”林殊回答,又拎了酒壶来,为两人倒酒。


萧景琰不敢说别的,只一直看着林殊,他怕自己一问,这个梦就要碎了。


————


梅长苏又在内心默默诅咒那只白毛狐狸,为什么是景琰,偏偏是景琰。


从相见那一刻起他一直陷在漩涡里惶惶无措,尤其是当他看到景琰落下的泪水,听到他轻喃出的那一声小殊....


景琰看到的是林殊,他的心上人是那个死去多年的林殊。


这让梅长苏的心脏都跟着震动起来,他痛恨这个面具,又感谢这个面具。


萧景琰笑着叫他的名字,一遍一遍,像是要把这些年落下的都补回来,揉着悲切与思念,是在唤面前的他,也是在唤一个虚无缥缈的亡灵。


梅长苏几乎悲哀的回应着,他只敢回应,别的一句都不敢说,他能说什么,这张林殊的面具能说什么,梅长苏又能说什么?


他企图让这一切都变成一场虚梦,梦里景琰会见到真正的小殊,他们都是少年模样,纯真而快乐。而他们都会沉浸在深深的湖底,只待明月西沉,再无一丝一毫的痕迹。


————


这酒与那金色的甘凉酒液不同,醉人的很,他又要沉进另一个梦里。


他醉了,他醒来了。


萧景琰放下杯子,身子软软的靠在一边,合上眼,呼吸渐渐归于平和。


梅长苏一挥手,船里的烛火都熄了,叮当作响的铃铛也安静下来。他慢慢靠近萧景琰,坐在他旁边静静看着他的脸。


他看起来成熟了,唇抿一线,棱角更加分明,眼睛却一点儿没变,盛着水光与星海,这会儿紧闭着,星光藏起来,羽睫轻轻颤动。他的额上和眼角有红色的纹样,在这张安睡的脸上几乎呈现出一种柔和的艳丽。


梅长苏伸出手拨了拨他的耳边的发丝,月影打在他的脸上,一晃一晃,唇上还有一点未干的酒液,吸引着所有的目光。


梅长苏慢慢凑近萧景琰,拨开脸上的狐狸面具,小心的触碰他的唇瓣,揉进所有的温柔与眷恋,一个极轻的吻。


还未来得及离开,突然他的手臂被紧紧抓住,这个一触即逝的轻吻被不断加深,发泄一般的啃噬。梅长苏僵在那里,浑身的的血液霎时变得寒凉,他躲不开,也不愿躲开。


这个吻像是被打断一样戛然而止,他被猛的推开,面具被萧景琰挥手打落。


“你....”萧景琰看着面具,明白过来,又转过去看梅长苏。他被推开后挪蹭到角落,扭着头不敢看他。


萧景琰醉了,一直飘荡在宁静海中的神志却逐渐回归,他得醒来,他得回去,他还有要铭记的灵魂,要坚守的执念,不肯退让一分一毫,他不能一直沉浸在虚妄的梦里。


此时萧景琰眼中一派清明,而梅长苏却缩在船角,微微颤抖,他下意识的躲在阴影里借发丝遮掩失去面具的脸。他不敢用这张脸面对景琰,他惧怕一个陌生敌视的眼神。靖王殿下还不该见到梅长苏。


“你....能放我回去吗?”萧景琰犹豫了一下说,“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选中我,但是我不能待在这里。”


梅长苏愣了一下,随即明白过来。他整理了一下心情,低声说,“....我不是山主。”


“你不是山主?那怎么....”


“请恕在下失礼,我被山主寻来做他的替身,为完成这场婚事。”他转过来,在阴影中抬手施礼。


“那....我还能不能回去?”


“若如山主所言,天亮便可下山。”


萧景琰听了松下一口气,有些发愣的望着那个狐狸面具,这场梦,终究还是要醒来的。


船舱里一时安静无比,只剩下纱帘上的铃铛又随风而动,发出叮叮铃铃的响声。


萧景琰有些不自然的眨眨眼睛,看向一直不肯露脸的梅长苏。空气有些沉闷,他想着刚刚自己有些粗暴的把人推到角落,语气不善,觉得有点过意不去。被山主驱遣,非其所愿。


“你是这山中的精怪?”


梅长苏没想到萧景琰这一问,微一怔,想了一下随即答道,“在下一块素玉,承山林灵气,有幸得以化形。”


玉石的精怪,大约与自己也是有缘。他低声笑了一下,也许是因着这一番被捉弄,也许是那颇醉人的酒,也许是因为刚刚一直把这人当做小殊,他竟生了几分难得坦率的好奇。


“我能....看看你的脸吗?”萧景琰问。


梅长苏愣了一下,没说话。


只当他是默许,萧景琰走到梅长苏身边,伸手拨开他一直挡在脸庞的发丝。那是一张与温和的声音甚是相符的脸,清俊温雅,眸光一点似有坚冰又如融雪,额上与眼角有红色的纹样,衬得脸色更是苍白。


视线相触的一瞬间,梅长苏有点惊慌的低头敛眸,“是不是有些失望。”他眉目一弯,有些不自在的笑了,“还是我戴上那面具比较好?”


“抱歉。”意识到自己的失礼,萧景琰讷讷的收回手,“别戴。这样....挺好。”


“你不是他,也不需要是他。”


梅长苏心底一动,又泛出几分复杂的苦涩来。他低了低头,手底下拨弄着香炉,喉中梗塞。现在,他都不知该如何跟景琰说话了,是作为林殊?作为梅长苏?还是作为一只同他们没有一点儿关系的山间灵怪。


“你愿意....跟我说说他吗?”


他几乎瞬间就后悔了,咬着自己的舌尖懊恼一时自暴自弃的口不择言。


萧景琰愣了一下,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跟旁人说过林殊的事了,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,眸间一点道不清明的怅然,不过闲谈,说不上倾诉,他想好好回忆一下小殊。


他低头笑了一下,然后说道,“他....是我的挚友,我的好兄弟,他叫....”


天光伴着暗淡下来的长灯渐渐亮起来。



列战英见到萧景琰的时候吓坏了,靖王殿下眼光无神的从山上走下来,铠甲和头冠都没了,穿着红衣赤着脚散着发,脸上还有奇怪的花纹。照村民的说法,那红色的纹样是与山主结的印契,是他成为那山主夫人的凭证。


萧景琰回到营中之后,列战英跪倒在他脚边迟迟不肯起身。他其实也不大记得昨晚发生的事了,只知有些头晕便回了帐子,之后似乎莫名其妙上了山,见到了一个人,其他的便一概不知。


他脸上的纹样第二天就消失了,倒是手腕上莫名出现了几圈红印,好长时间都没有消下去。


这一夜异事很快就被忘掉了,直到萧景琰再次见到梅长苏的时候,只觉得这人似乎在哪里见过,两人熟识之后他还曾问过这件事。


梅长苏说,“想必是苏某跟殿下有缘,在梦里见过吧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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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是自那一夜起,萧景琰就再没梦到过林殊,好似他真的从一场美梦里醒来,就回不去了。


之后有一日夜晚,他似乎又回到那座山里,被几点萤光簇拥着。他想起来了,他看到撑伞的小殊,他看到面具下的梅长苏,他记起梅长苏眼里的惊慌与悲切....一场意外的相逢,一夜好梦。


他醒来的时候尚不至清晨,烛火熄了大半,肩上有一件披风。他一摸自己的脸,感到一片冰凉,那份名单最后一页被泪水沾湿,有些不成样子。


他把最后那个名字又描了一遍,放下笔一直静静坐到了天亮。


那之后许多年,萧景琰偶尔会梦到一盏灯,从漆黑笼障的山林中飘上天际的一盏孤灯,在无星无月的夜中寻觅着归处。


有时他孤身在案前坐到深夜,就会觉得有人在自己身后托着烛火,为他增一点光亮。只是他一回头,空无一人的身后没有一丝烛火的温度,徒留手腕上微微刺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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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主冒着风雪走在梅岭的坚冰之上,前几日这里有一场大战,死了很多人,流了很多血,直把厚厚的雪层浸透,融化,又重新冻结。


两军撤退之后这里连着几日风雪大作,把杀伐的痕迹都掩埋了,又恢复了连天的静白。


净雪之下躺着忠魂睡着烈骨,这一战的,十几年前那一战的。他们的魂魄被锁缚了很多年,最后终于被一位跪倒在雪地里恸哭的年轻人解放了。


万事归于宁静,天地间只留下几株红梅,还记得当年的颜色。


“葬在这里的人太多了,你说的那一位姓苏的,我记不得了。”老梅树在风雪里咳嗽两声,遥遥指着一个方向说,“不过,我知道另一个人,也是个了不起的将军,他埋在山那边。”


老梅树陷进多年前的回忆里,絮絮念念,“哎呀要说那小子,还在老夫脊梁骨上踩过,折过老夫的花。后来他换了张脸回来,我差点不认识他了....对了,他叫林殊。”
 
那一年山主跑到梅岭把梅长苏挖出来,带着他回了山里,让已经死去不再是人类的梅长苏成为下一任山主,替自己守着山林。 


白狐狸说,“你早已经作为山主娶了夫人,行的是山灵的仪礼,结的是山主的印契,天地万物皆有见证,如今人寿已尽,自当回来履行自己的职责,接任山主。等三百年后,你若想离开,寻到继任者自可逍遥四海。”


白狐狸的算盘打的响,把梅长苏拖到山里的第二天就不见了。天地浩大还未尽览,人世繁华还未尽享,狐狸志在北漠,去寻多年前的惊鸿一面,待到烟火尽散,水波又静,他还是要回到这林间的。


梅老大人和陆先生见了梅长苏喜欢的紧,说你既然姓梅,还成了这山林主人,就是缘分,做我们的儿子吧。


梅长苏耐不住梅老大人威胁说你不应我就不开花,最后还是认了二位父母,同那只跑路的白狐狸做了兄弟。


他做了山主,与山林同呼同吸,春花秋月,夏萤冬雪,一年一年。


偶尔他喜欢在深夜点一只灯烛托在手中,静静看他燃尽,像是在为什么人掌灯。他常遥遥眺望金陵的方向,山灵们说,山主大人又在想念夫人了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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萧景琰病了,着了春稍的寒,他没放在心上,只当是小病,吃几天药就好了。谁知这一病,拖了许久都不好,竟是越来越严重。


太医说,陛下这是多年积劳成疾,早就千疮百孔了,如今这一病,只有慢慢调养。


入秋的时候,萧景琰的病急转直下,每日醒着的时间越来越短。太子和朝臣们每天急得团团转,梁帝自己却不怎么急,他细细算着这些年,无愧于天下,无愧于内心,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可以把担子放下了。


很快天气越发凉下来,太医们使遍了法子都不见起色,越言道陛下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。


有一日,萧景琰难得清晨便醒来了,他把庭生叫到身边,眼角捎着难得的轻松笑意,悄声跟他说,我梦到苏先生了。


庭生跪在他身边红了眼眶,他说,父亲,苏先生看到您这幅样子,该笑话您了,您快些好起来吧。


萧景琰有点艰难的笑了笑,轻声说,我想他了。


谁知过了几日,一直僵持的病况突然有了起色,很快梁帝就能下床了,不到半月竟眸目清明,四肢有力,全然不像是病了那么久的人。


宫城一片喜色,萧景琰却知道得很清楚,这是他最后借来的时间。于是处理好急政,安排好一切,这一年的初雪,梁帝只带了贴身的侍卫侍从,出京巡历。


众人只当梁帝病了许久想出京游历散散心,送帝驾那一天,庭生在城门跪拜远去的车马,久久不肯起身,他知道,父亲这一去大概就不会回来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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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当年节,行至邽州,便在临山的一小镇多待了几天,十五那日,萧景琰来了兴致,要去街上看灯。


上元佳节,结彩莹火。小镇不大,街上却热闹得很,花灯比过星月,萧景琰被气氛感染,寻着街边望去,也想买一盏灯,融进一点灯火万千喜乐之中。


卖灯人是个长相普通却别有特点的人,有两颗醒目的门牙,头顶还有一块儿秃斑。萧景琰觉得眼熟,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,他笑笑,也不甚在意。


他指了一盏样式普通的素灯,灯上绘着一枝半绽的红梅,还有一个撑伞人。


那卖灯人似乎惊喜了一下,赶忙把灯摘下来递到萧景琰手中,他说,先生跟这盏灯有缘分。


他看着这盏灯,思绪慢慢飘到很远的地方去,烛光微曳,回溯多年前的旧情旧景。风雪早已停了,他的回忆都是被擦亮的珍珠,时至如今他终于能够笑着亲吻远去的面容,感受长久绵暖的思念,而不是痛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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帝王自古多薄情。


萧景琰不簿情,他寡爱。他的爱恋早就随那人去了梅岭,埋在厚雪之下,绽在梅梢之上,再匀不出给旁人了。


彼时年少,他不大懂得所谓恋慕所谓情爱,只知道相伴便是最好的,别无所求。


那十二年,他也不去想什么昨日春风,昔情软目,孤独与自我流放填满了他,寒风与悲切铸成傲骨,不屈不折独自咽着鲜血与苦楚。


然后,梅长苏出现了,他每日每夜想的都是洗雪冤屈,拒绝柔情暖骨,拒绝承认心动。直到他看到梅长苏面具下的脸,才浸着悔意彻着喜悦,只是相逢的时间太短,他还来不及想明白那心情到底是什么。


再之后,梅长苏,林殊,又回了梅岭。他被带走了很重要的东西,风吹过来,留下的空洞就在疼,他花了余下二十年去慢慢想明白那是什么,慢慢回忆过去的三十多年,每一次相见,每一次离别,每一声景琰,每一句殿下。


现在,他提着一盏灯,慢慢走在十五的街边。那灯上绘着撑伞的人,他觉得那人影像梅长苏,于是想起苏先生柔软的笑,又想起更早些年的上元灯节,他跟小殊提着灯跑在街头。


再没有别的什么,只是简单的想起他,就觉得满足。


我现在可跑不动了,萧景琰想着,不自觉舒展了眉眼。无论过去多久,想起小殊的笑脸,他还会跟着开心,想起小殊的苦痛,他还会觉得难过。


无论是相伴的时光,还是分离的岁月,他爱林殊,一直,一直,深深的爱着他。


当晚,萧景琰随着床头熄灭的烛火,渐渐平静了呼吸。
 
时年上元,帝崩于出巡途中。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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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晚的山林很静,萧景琰提着那盏素灯走在幽黑的山路上,他从一片沉雾中醒来,身边是长久的寂静。


路上有残雪,赤脚走上去却不觉得冷,只觉一片柔软。他不知要去往何方,只跟着灯映出的一小笼暖光,随着轻晃的烛火,寻一条花叶铺就的路。


遥远又模糊的记忆中,萤火灿灿。湖心映着圆月,铃铛随风而动,他见到一双眼睛,似有坚冰又有融雪。


四周开始缓缓升起光点,三两相聚,又随风相离。他开始感受到山林的温度,听到枝叶草果的细语,身边不再是不见五指的幽黑,月光下一切都明亮起来,沉睡的慢慢醒来,反正暖春将至。


他记得这里,再往前走有一个湖。


耳边响起含笑的低语,那些荧火终于耐不住嬉笑起来。


“夫人回来了!”


“夫人回来了,不走了!”


“山主大人久等了!”


“夫人还是这么好看,跟山主大人站在一起一定赏心悦目。”


“当然,夫人嫁过来时什么样子,回来自然还是那般美貌。”


“夫人回来了....”


  ......


一波一波如浅浪般的长灯升起,夺了星月的光辉,在空中起伏。萧景琰走到湖边,那湖面尚有一层薄冰,他毫不犹豫的踩上去,脚掌触及的地方薄冰就化开,他走在湖水上,激起细细的涟漪。


他看到湖水中自己的倒影,鬓边白发面上风霜都不见了,这是一张二十多岁的脸。


走到对岸,整个水面的薄冰都融尽了,水面映着满空的灯,漾着漂亮的暖色。他松开手,手中的灯就缓缓升到空中去,很快就寻不见踪影。


脚下又有红梅铺的路,尽头是一棵巨杉,树下有一带着狐面的白衣人撑着伞在等他。


他走近,拨开那个狐狸面具,唇边含了笑。


“小殊。”


除了面具,那人笑弯了一双醉人的眼,不见坚冰只余融雪,他凑过去吻他。


“景琰。”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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